人類科學探索的手段，早已經(jīng)抵達浩渺太空;但對于腳底下的地球深部，卻還是難以觸摸。早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，科學家就夢想打一口超深的鉆井，一直鉆穿地球殼幔邊界的“莫霍面”，看看原位的地幔究竟長什么樣?

六十多年過去了，這個夢想至今沒有實現(xiàn)。但由此發(fā)展起來的大洋鉆探計劃，已經(jīng)成為地球科學史上規(guī)模最大、時間最長的一項國際合作計劃，我國是該項計劃的成員國之一。記者從近日在滬召開的“面向2023年后大洋鉆探學術(shù)研討會”上獲悉，鉆穿地球的“莫霍面”，仍然是地球科學家執(zhí)著追求的重要目標。

夭折的“莫霍鉆”計劃

地球是人類的家園。1909年，克羅地亞的地震學家莫霍洛維奇，首次發(fā)現(xiàn)地球內(nèi)部存在一個不連續(xù)界面，穿過這一界面，地震波的縱波和橫波傳播速度跳躍性增加。人們將這一界面稱為“莫霍面”，作為地殼與地幔的分界面。

“莫霍面”是什么性質(zhì)的界面?原位的地幔真面目又是什么?1957年，美國地質(zhì)學家哈雷·海斯提出一個科學夢想：如果能打一口深井，直接打到“莫霍面”，鉆取一些巖芯樣品，不就一目了然嗎?由于莫霍面出現(xiàn)的深度，在大陸之下約為30-40公里，在大洋之下約6-7公里。因此這口深井，最佳鉆探地點就在大洋。

1960年，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批準資助雄心勃勃的“莫霍鉆”計劃，并與環(huán)球海洋勘探公司簽訂協(xié)議，由該公司的“CUSSⅠ”號船實施莫霍面鉆探任務。1961年，“CUSSⅠ”號在墨西哥岸外的瓜達盧佩島附近水深3600米處，首次成功鉆井，在170米厚的沉積層下，取得了14米長的玄武巖樣品，邁出了人類向莫霍面進軍的第一步。

但此后，由于“莫霍鉆”計劃預算太高，加上出現(xiàn)了技術(shù)和管理方面的問題，美國國會1966年取消了該計劃。不過，“有心栽花花不開，無心插柳柳成蔭”，由“莫霍鉆”而發(fā)展起來的大洋鉆探技術(shù)，卻為人們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科學研究之門。以此技術(shù)為核心，開啟了國際合作的大洋鉆探計劃。

迄今為止，大洋鉆探計劃已經(jīng)歷了四個階段。即深海鉆探計劃(DSDP，1968-1983)、大洋鉆探計劃(ODP，1985-2003)、綜合大洋鉆探計劃(IODP，2003-2013)和國際大洋發(fā)現(xiàn)計劃(IODP，2013-2023)。六十多年來，科學家從未放棄打穿地球莫霍面的夢想，在四個階段的大洋鉆探長遠科學計劃里，都將“莫霍鉆”作為重要目標之一。

據(jù)同濟大學海洋地質(zhì)國家重點實驗室周懷陽教授介紹，目前，中外科學家正在討論2023年后的大洋鉆探科學計劃，美國、日本等國都繼續(xù)將打穿莫霍面作為重點目標之一，延承以往基礎(chǔ)，在技術(shù)、選點、鉆前調(diào)查等方面，踏踏實實地開展工作。我國科學家也提出了建造能夠打穿莫霍面的科學鉆探船建議。

鉆穿“莫霍面”有多難？

同濟大學海洋地質(zhì)國家重點實驗室汪品先院士認為，截至目前，人類在應對“上天、入地、下海”三大科技挑戰(zhàn)中，“入地”的成績最差。相對于地球半徑來說，最深的鉆井還不及其千分之二。大洋鉆探既下海又入地，面臨的是雙重挑戰(zhàn)。

深海海底是離地球內(nèi)部最近的地方，從深海海底打鉆，至今還是人類直接探測地球內(nèi)部無可替代的高效途徑。但越往下鉆，鉆井越深，巖石越硬，溫度越高，壓力越大，憑借人類現(xiàn)有的鉆探技術(shù)，很難打到莫霍面。2015年底，記者曾登上美國“決心”號大洋鉆探船，親身經(jīng)歷了科學家夢想打到莫霍面的一次艱難鉆探。

那個航次鉆探的地點在西南印度洋中脊、一處名叫“亞特蘭蒂斯淺灘”的海嶺。根據(jù)科學家多年來研究，那里是超慢速擴張的洋中脊，地幔熔融不能產(chǎn)生足夠的巖漿，地殼斷裂非常普遍，廣泛分布著暴露下地殼的“構(gòu)造窗”。這些“構(gòu)造窗”是人類以目前的鉆探技術(shù)，可以“觸摸”到地幔邊界的絕佳場所。根據(jù)計劃，將通過三個航次的大洋鉆探，鉆穿地殼，鉆到殼幔邊界。第一個航次鉆探目標是1300米，第二個和第三個航次分別將鉆孔延伸至3000米和5500米。

“決心”號執(zhí)行的是計劃中第一個鉆探航次。從水深約700米的海底開鉆，前410米鉆探十分平穩(wěn)順利。但隨著鉆頭越鉆越深，遇到了斷層破碎帶，鉆孔開始頻繁出現(xiàn)故障，不是鉆頭磨壞，鉆頭的牙輪或配件遺失在鉆孔里，就是上千米長鉆桿卡在鉆孔里拔出不來。鉆探工人們不得不一次次修復鉆井。直至航次結(jié)束前的最后一天，還在尋找一個遺失在鉆孔里的螺栓。

兩個月期間，“決心”號共使用了各種型號的鉆頭24個，僅鉆取巖芯就磨損用壞了11個鉆頭，但僅向海底深處鉆進789.7米，獲得469.7米巖芯，這與1500米的第一期鉆探目標相差甚遠。

本世紀初，針對“決心”號鉆探技術(shù)的不足，日本投入巨資建造了“地球”號大洋鉆探船，采用新型的“立管型”鉆探技術(shù)，通過大直徑鋼管將鉆探船與洋底連接起來，使得鉆探更加安全、深度更大，理論上可在4000米水深的海域向海底鉆進7000米。

2007年，當57000噸的“地球”號建成之際，日本曾雄心勃勃地向全世界宣布，其最終目標是要“打穿地殼”。但十多年來，由于船體龐大，帶來了成本、運行和管理等諸多問題，“地球”號實際上才打了3000米。實踐表明，利用“地球”號現(xiàn)有的鉆探技術(shù)打穿地殼，也不是那么容易。

據(jù)汪品先介紹，面對“莫霍鉆”一類的硬巖石鉆探任務，科技界正在探索第三代大洋鉆探船的技術(shù)前景。比如，將鉆機直接投到海底、將泥漿泵安置在海底的新型鉆探技術(shù)，已經(jīng)初步實現(xiàn)。面對高溫高壓的地質(zhì)條件，鉆具材料也需升級換代，從金屬材料更改為碳材料。此外，僅靠鉆探單一手段解決科學問題的時代也正在過去，“深鉆”還需與“深網(wǎng)”“深潛”等技術(shù)結(jié)合起來，與時俱進。

為什么要鉆穿“莫霍面”？

地幔占地球體積的4/5、質(zhì)量的3/4，是地球上最大的“化學儲庫”?？茖W研究表明，地球深部過程及其對地表環(huán)境的影響等一系列科學問題，無不與地幔息息相關(guān)，神秘而龐大的地幔充滿了許多未解之謎?？茖W家夢想鉆穿“莫霍面”，就可以直接從“原位”的地幔取樣，進行深入研究。

據(jù)周懷陽介紹，歷年來，科學家提出了許多與“莫霍鉆”相關(guān)的科學問題。例如，是什么物理特性造成了莫霍不連續(xù)面?這個界面的地質(zhì)學本質(zhì)是什么?洋中脊處的洋殼，特別是下洋殼，是怎樣形成的?是哪些過程影響了洋殼形成之后的演化?洋殼與海洋和生物的相互作用有多大?這些相互作用對全球化學循環(huán)的影響是什么?生命的極限是什么?控制生命極限的因素有哪些?等等。

在太陽系中，我們?nèi)祟惥幼〉牡厍颍瑩碛衅渌乔蛩鶝]有的、獨一無二的“生理機制”。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來，板塊構(gòu)造學說比較成功地回答了“地球是怎么活動的”問題，但對于地球活動的具體過程和細節(jié)、活動機制等問題，仍然很不清楚，還需要世界各國科學家凝心聚智，共同尋求答案。

“地球是人類的家園，但地球內(nèi)部對人類來說，仍是一個未知的全新秘界。”周懷陽說，“相比于幾十萬公里外月球上的樣品，地球內(nèi)部幾公里深處的莫霍面，距離我們很近，但似乎又遙不可及。我們相信，向地球深處每多鉆進一點，我們對地球結(jié)構(gòu)及其歷史的認識，就會加深一點、更新一點!”(記者 張建松)